一
　　
　　金秋十月，丹桂飄香。在這美好時節，我應邀前往都安、南丹對松桃苗族廣西支脈實地考察。從縣城出發，9小時到都安，第二天又2小時到八達。該村是永安、大興、下坳、板嶺四鄉鎮結合部，周圍群山環繞，中間長壩，村寨分居坡腳。我們到來時，土里正長著灌漿結實的玉米，金燦燦的黃豆夾和鮮嫩的桑樹葉。校園里那激越歡快的鼓聲，遷居二百年仍鄉音未改、交流無礙的母語讓我們倍感震驚、興奮和親切。
　　
　　龍厚屯是八達村的一個隊，三面環山，面向長壩。背靠的龍厚山樹木茂盛，陡峭的火焰山、牛頭山左右矗立護佑，坐向很好。寨子磚房林立，稀少的土瓦房低矮破舊，早已棄之不用；硬化的進寨路、連戶路和活動廣場順暢便捷，路邊十多只生態雞正在草叢悠閑覓食，一位老人手杵拐杖從寨中走來，笑容真誠。
　　
　　據本隊人石立東介紹，龍厚屯32戶240余人，住有石、龍、盧、韋四姓，以石姓為主，其它三姓各1戶。盧、韋兩姓是壯族，盧姓是石家請來的先生，上世紀三十年代從本鄉百井村遷來；韋姓是石家請來的幫工，民國時從本鄉加照村遷來?，F早都融為一體，成為一家人了。
　　
　　為考證石姓淵源，我們察看了寨子后山坡腳石姓始祖石老六的暮碑。碑文記載，石老六“系貴州省料高縣埈讬村遷于廣西壯族自治區慶遠村宜山縣永順司吉利里龍后村”。根據音意，碑文“料高”應為“蓼皋”，“埈讬”應為“松桃”；同時，從尚在廣西區貴港監獄工作的本隊人石志滾提供的一些碑文照片看，始祖石老六的母親及妻子皆龍姓，原籍松桃?？梢婟埡裢褪障邓商彝膺w支脈無疑。
　　
　　二
　　
　　在石立東的二層磚房里，他給我們介紹了石姓家族的遷徒史。石姓遠祖原住江西吉安，后因年歲饑饉，由石龍、石虎、石豹三兄弟率族西遷至貴州松桃、湖南鳳凰毗鄰的臘爾山區，老家住址苗語叫“吉鬧苦瓜逮初、逮二”（逮是寨子、初是老虎、二是石頭的意思）。有一天，石氏兩兄弟看到山背后土地肥沃（現在盤石黔東草海的地方），就前往懇荒種地。在開挖過程中，大哥看到小弟整天不喝水，很是奇怪，就暗自觀察，這才發覺小弟悄然找到了一處泉眼，并用草帽蓋住了，沒有告訴他。大哥很不舒服，一氣之下離開了小弟，就搬到一個叫大寨寅的地方居住下來。
　　
　　到了清朝乾隆后期，石氏后裔等地方苗民因不滿清廷統治，參加了聲勢浩大的乾嘉苗民起義舉兵抗清。清政府調動七省兵力對起事苗民進行了鎮壓，起義失敗。為保石氏根脈，石氏先祖母石龍氏只得帶著自己的六個孩子和一個父母雙亡的侄子，在一戶石姓家族和龍姓外戚的護送下逃離家鄉、另尋生路。為應對沿途可能的盤查，他們把已成年的侄子，對外謊稱石老大，其它六子按年齡大小依次稱呼；石老六、石老七尚幼，行走不便，只得用籮筐挑著走。一路上風餐露宿、櫛風沐雨、辛苦異常，途經湖南新晃—貴州天柱—湖南會同—靖州—通道，當他們走到廣西三江縣的古宜鎮時，見這里土地肥沃，氣候溫和，又遠離戰場，就置地建房居住下來。誰知好景不長，過了幾年，一當地人艷羨石龍氏端莊貌美、風韻猶存，欲行非禮，哪知石龍氏性格剛烈，為保貞節，竟順手操起長予刺死了不軌者。她自知闖下大禍，只得連夜攜起家人逃離古宜。路途中，他們查訪到前些年臘爾山紅苗南逃的訊息，于是就沿著同胞的足跡堅強地往前走，爬山涉水、歷盡艱辛，終于在當時的慶遠府永順司吉利里與先期到達的一批苗民會合，并在莫來屯那個非常偏僻的地方隱居下來。不久，石老六看到龍厚屯這地方不錯，就在這里開荒種地，立房居住。
　　
　　為什么要選擇在八達居住呢？我認為，大致有這樣幾個原因:一是離官府較遠。這里是河池、都安、宜山三縣交界處，距河池縣城100公里，到宜山縣城200公里之遙，最近的都安縣城也有50公里，在當時交通條件落后、轄區管理分明的情況下，官府的兵丁和差役要想到達苗區還是很困難的，即使到達也不愿多事，成為“三不管”地帶，遠離了官府視線；二是地形特殊。這里緊臨東蘭大石山區，崇山峻嶺，但有風吹草動，方便逃逸躲避，就像湘黔邊境松桃、鳳凰、花垣三縣交界的臘爾山臺地一樣；三是土地便宜。八達一些低洼地段雨季來臨經常被淹，水患較重，土地價格低廉。因此，這群亡命而來的苦難苗民決定居住下來，有錢人在當地人手中買些瘦薄土地耕種，無錢人租地或給人務工，慢慢休養生息、恢復元氣、徐圖發展。
　　
　　此次逃難，因怕官府追殺，石龍氏只得沿途外稱逃荒，并經歷了許多生死離別。石老大中途返松，石老二、石老四不慎走失，石老七重病夭亡，到達龍厚屯時，僅剩下石老三、石老五和石老六3個兒子。后來，石老三無男丁，石老五外遷下坳鎮龍滾村，現龍厚屯石姓系石老六后裔，至今二百余年、歷九代，發展人口九百余，占全村一半左右。從石氏始祖至今，由于這里人多地少、土地貧瘠、生存條件惡劣，到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部分族人因戰亂、生活、婚姻等原因先后移遷宜山、河池、北香、柳州、南寧、南丹、貴港、大化等地居住，解放后，又有部分遷往南京、廣東等地定居下來。
　　
　　石氏人丁興旺，人杰地靈。在二代石正富時期，龍厚屯建起了一座墻高3米厚1米、東西長250米、南北寬80米石頭砌的苗城，內建二層大瓦房8間、三層高炮樓1座，防匪防盜，輝煌一時。到了第三代，寨人石涵輝曾任過宜山縣龍頭區（現宜州區）保安司令，時稱苗勇司令。他這人有點怪，身邊配了兩個瘸子當保鏢，一個左瘸子，一個右瘸子，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給人一種武功高強、深不可測的感覺。這期間，龍厚屯石氏地連下坳、家有長工、建有私人武裝，其子還當上了國民黨的偽鄉長，家道鼎盛。據石氏第四代石耀琚傳言，有一個國民黨士兵路過此地，屯人認為要來搶劫，用槍打死，引起了軍方不滿，認為敢打死兵士必定為“匪”，欲興兵來剿。地方一盧姓教書先生就把這里的實際情況反映了上去，確系誤傷，最后賠償喪葬費了事。
　　
　　石耀琚其人，一生好賭，為人豪爽，愛打抱不平。解放初期，本地有人受辱，找耀琚出頭，他二話沒說就想法把人給辦了。由于八達毗鄰多為壯區，多年來，苗民與周邊壯民間因土地、山林及水資源等矛盾重重、怨恨較深，就借機污蔑為匪。1950年秋，廣西土匪全面暴動，解放部隊不明就里前往八達征剿，石耀琚等人只好拉起五、六十人的隊伍在龍福鄉一帶周旋、游擊。后來，黨和政府宣傳黨的民族政策，隊伍解散，石耀琚和他的二哥及任過偽鄉長的弟弟石如琚被實行勞動改造，余皆回鄉歸田。
　　
　　很巧，我們碰到了石如琚尚且健在的遺孀韋秀紅，家里還掛著老伴讀書時的照片。她雖然滿頭銀發，91歲高齡，但精神好，眼不花、耳不聾，與同行的田如剛、龍天貴、石志滾交流順暢。韋秀紅介紹說，她老家居住在毗鄰的壯寨安福村，15歲嫁到龍厚屯時，石如琚還在桂林師范讀書。當時這里是大財主，田土包給佃戶，還請有幾人做工。石如琚讀書回來后任過國民黨的偽鄉長，對村民很好。新中國成立后，他在農場接受勞動改造，由于人勤快，留場教育成了農場職工，后因生活清苦，又回到龍厚，直至終老。當我問其長壽的秘訣時，座在她旁邊的壯族媳婦韋鳳鸞告訴我們，老人家心善、心寬、心態好。為照顧老人，韋秀紅不讓她累著，不讓她上坡，每天上午十一點半之前準時回家煮飯，哪兒也不去?，F在孫媳婦也是壯族、韋家人，苗話滿轉，嫁來二、三年就學會了。目前，全隊80歲以上老人有9個，其中90歲以上3人，最大93歲。
　　
　　三
　　
　　了解完家族史，石立東對龍厚屯的經濟社會發展如數家珍?；A設施建設方面，本隊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就通了土路、通了電，1998年通人飲，2004年實施中央財政雨水集蓄利用工程，2008年通了水泥路，2018年硬化連戶路和活動廣場，通了網絡電視和寬帶。文化教育方面，目前全隊有財政供養人員18人，其中副科級以上干部10人；有大中專畢業生15人，在讀大中專學生8人。產業方面，以發展蠶桑和毛葡萄為主，其中蠶桑面積60余畝，一半人家喂養，每個勞力年收入5000元左右；葡萄規模400畝，是世界上第一個兩性花毛葡萄品種“野釀2號”，它可自花或異花授粉，果圓皮黑，是釀造毛葡萄酒的優質原料；它適應性強，具有耐寒、耐早和耐貧瘠等特性，產量較高，一年可掛果兩次甚至三、四次，畝產1500—2500斤，經濟、社會及生態效益明顯。
　　
　　龍厚屯毛葡萄的發展與石立東有關。他廣西工貿學校畢業后，曾在自治區錳礦搞銷售工作。隨著企業改制進程的加快，他感到了危機感，決定趁著年輕找適合自己的事情干，于是停薪留職到云南從事石材加工，2002年回到河池創業，2003年組建了河池市天磊商貿有限公司，主營食品的批發及超市供貨等，目前公司解決就業40人，總資產800萬元，年產值3000萬元，年利潤100萬左右，在河池市食品商貿行業有一定影響力?，F回到家鄉發展產業。
　　
　　2016年11月，他看到八達村龍厚屯閑置長達20余年的龍陽林場石漠化嚴重，可以開發利用，于是他發起3人承包下來，成立了都安縣益華種養合作社，決定建立八達“野釀2號”毛葡萄基地，開發區域內面積約三千平米的自然洞作為窖藏酒洞和紅衣苗族農耕文化旅游，打造集種、養、加工、特色生態旅游為一體的生態農業示范產業，帶動本鄉經濟發展。目前，已投入資金200萬元，硬化產業路2600米，修水池1個384立方米，建種植基地400畝，帶動農戶47戶177人，其中貧困戶15戶69人。經測算，毛葡萄進入盛產期后，年產量可達60萬斤，實現年產值150萬元。
　　
　　在他的引領下，我們順著彎彎曲曲的基地公路，參觀了毛葡萄基地。但見，兩側的山坡插滿了水泥樁子，鐵絲網上爬滿了綠色的枝葉，枝葉下面掛著一串串圓形的毛葡萄果粒，去春栽植的葡萄苗已開始掛果。
　　
　　說來也巧，當我們爬上山頂，天空放晴，那久違的太陽鉆出云層露出了燦爛的笑臉，光芒四射，溫暖愜意；登高望遠，群峰聳峙，遠山如黛，一眼望不到頭；被群山簇擁著的八達村盡收眼底，那美麗的村莊在陽光照耀下顯得更加清新自然，已煥發出生機勃勃的發展景象。